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3 长鬼夜袭

3 长鬼夜袭

苍仑自然知道法场之事是那女子在暗地使法术。便更是确定了此人定是龙胆寸生之后,而如今他遇到冤家的第一反应是逃。但他现在已是肉体凡胎,没了修为,只能困于地牢。况且身残气弱,逃出去又能往何处。

便在牢笼里呆着不做动弹,时至子时,忽闻牢笼之外传至阵阵杂音,有如敲鼓之闷响,随即见得一蒙面黑衣人闪至了牢笼之外,手握一四尺二寸的细长灵剑。这原是通体银光的剑身,却在剑尖泛着蓝光——苍仑认得,那蓝光分明是自己曾经所中之伤,以魂魄所染。

虽是换着了玄色夜行衣,披对襟披风,苍仑这下却也知道,此人与白日法场所现是同一人。此时他不止是手持那长剑,身后还背负一半人高的木箱,踱着步子迎面而来。

知来者不善,苍仑立马坐在地上便叫喊到:“来……来人啊!救命啊!救命啊!”

然半晌无人回应,倒是那蒙面人反手一剑刺来——此剑虽在铁栅栏之外,却进出自如,像是空气一般穿了过栅栏,直直地顶在了苍仑的咽喉之上。

“潜诛”剑原唤作“魂殊”,乃是一把上品仙器。此剑不伤凡间之物,亦不会受凡间之物所挡,但实乃一把杀孽之剑——此剑只破魂,不伤身,且不受普通兵器阻挡。可如影子一般穿甲过防,斩断魂魄,极为霸道。

苍潜妄曾与寸生仙子谈笑:“你说你志在超度,以拯救万物苍灵为任,不愿做灭绝魂灵之事——这剑却是与你不相为谋,专灭人魂魄,干脆扔了去,丢我那丹炉里面重新炼化。我再托人做把铁琴与你,依琴声超度万物,何如?”

直到后来二人反目,寸生仙子改“魂殊”为“潜诛”,意在“诛杀潜妄”。

见苍仑高声哀嚎,蒙面人怒到:“再聒噪,休怪我一剑划了你的嘴!”

虽知对方只是口头唬人,毕竟这潜诛不伤肉身,但苍仑是察觉并无人回应自己的求救,方知那几声闷响该是眼前这人所为,那些狱吏卒丁定是出了什么事故,无法前来阻拦。

再看眼前之人,虽有乌纱遮面,玄衫遮身,却难免感受到周身都好大的一股戾气,哪有曾经寸生仙子的半点柔情和温雅,竟然还做夜袭劫牢的勾当。若非识得这潜诛剑,苍仑定无法将这匪气之人与仙子联想在一起。

面对他一身的杀气,苍仑不由得惋惜地嘀咕起来:“……潜诛乃灭绝之剑,寸生她从不轻易露芒。每逢出鞘必消魂魄,事后定烧香奉坛,沐浴更衣,面壁思过三日以祭杀——哪像你这厮随随便便掏出来要挟于人,真乃家门不幸……”

“你嘟囔些什么呢?”

“妄言……妄言……”自知反抗不得好果,苍仑只得老实下来。

而蒙面人也将灵剑撤回,背于身后,开口道:“魏林氏,我问你些问题,若从实招来,自不会加害于你。”

“……问吧。”

“你是否是自己家夫君是丧命的罪魁祸首。”

苍仑不假思索:“非也。”

“那他是谁所杀?”

“……不知道。”

“……不知道?”蒙面人虽是有疑但却从苍仑脸上看不出半点谎话,便只能自认蹊跷,于是便问;“那么,你菜市口刑场所言属实?”

刑场?

苍仑立马想起了自己破釜沉舟的那句话——“我再也不炼丹了”。

便只能悻悻然地摇了摇头:“……一时诳语罢了。”

“诳语?”蒙面人信不过,微微抖臂剑锋一撤,指着地上的残卷问道:“那我问你——此乃何物?”

苍仑看着地上那几页炼丹禁书,暗道不好,却死皮赖脸到:“……小女家境贫寒,不曾读书识字。”

话音未落,这剑锋便簌地指回了他,蒙面人厉声道:“再说慌话,我就叫你嘴角开裂!”

“公……公子饶命!”

苍仑自觉对方不好糊弄,但又知道打死都不能承认自己炼过丹药,否则被仙家捉去,那也是必要受到重罚,单是那几下诫鞭打在这肉体凡胎之上,就可能让他魂不附体,败了真身。

便想法子编了一语,道:“此书是一仙人叫我保管几日,命我藏好此书不要被他人夺去,过段时间将要来取;且赠了小女几枚仙丹,说是服之可得包治百病,延年益寿,但断然不可将他的事情告知于人,否则就要杀我的人,灭我的魄!我见他仙风道骨,御剑而行,便铁信他是那得道高人。得了仙丹之后,小女心想,夫家为我劳累如此,于心不忍,便将那些丹药和在了汤中……愿夫君一家身体健康……可谁知……”

苍仑说着说着,是声泪俱下,演了一出好戏。听罢此言,蒙面人似乎信了三分,便收回灵剑:“……此话当真?”

“千真万确!小女绝不懂那御剑飞仙之术,更未听说过炼丹长生之法。”

“那你当初为何要去衙门自首?说是自己毒杀了夫君全家。”

苍仑掩面流涕答道:“虽药非我所炼,然而的确是我放于菜中,一时间悲愤自愧,乱了方寸,便去衙门投了案——事后一想,我非罪魁祸首,这样冤死,怎么给九泉之下的夫君和公婆一个交代,便在法场醒悟,大喊冤屈,希望得一公正啊……”

蒙面人觉得苍仑言之有理,便问:“……既然如此,你告知我,那天所见之人,御的是什么样的剑,穿的是什么样的服,戴的是何种冠,所炼丹药又是何味何色?”

“……这个……”苍仑的内心犯起了嘀咕来。编大话容易,但是一谈到细节便容易露了马脚,支支吾吾不该如何回答。

而见他这般嗫嚅含糊,蒙面人也渐起疑心。

然而这燃眉之时,身后牢笼却传来一阵爆破坍塌之音,“彭隆!”

一声巨响,只见那石墙突然洞开,炸了满地碎石,且从洞外伸出了一只青毛尖爪的遮天巨手。这巨爪张开足有一丈,五指一合,便轻易将林氏从地上卷起,带了出去。

蒙面人先是吃了一惊,随后便伸手一拍那背后的木箱。这木箱一面之上有三排九列二十七个凸,覆盖了三面,合计恰好九九八十一处机关。经他一激发,木箱两侧弹出两段毫厘金刚丝。这丝线如风拂过一般在牢笼的铁杆上划拉了几道,这铁棍便是齐排地被切割而开,再由蒙面人一脚踹去,便在铁栅栏上开了正正方方的一个入口。

蒙面人穿过栅栏,踏过碎墙朝外追去,便看清了眼前是何种庞然巨物——此物高数丈,青面獠牙,那血盆大口巨如衡门,一头红发随风舞动,映衬在半月之下,犹如萤火跳动。而四周平方都只能勉强没过它的膝盖,它一跨步走过街巷,身形则也立刻移至十米之外。

看着巨大体魄,鬼魅之躯,竟是一只长鬼!

“长鬼”顾名思义是一种身材高大的鬼类,最矮的三丈,高的可以达到十丈,用古书上讲,此鬼力大无穷,伸手便打得人口破血流,或成残废,且有撼地之能。但长鬼好至人迹罕至,风景优美之处。且处事本分,人若不主动招惹,基本不会遭受危害。多数时候他们都远离闹市居所,在宽阔的草地或海岸上放声高歌。

所以在县城之中能见到这类鬼物实在是蹊跷。

但这长鬼不仅从千里之外趁夜赶来,还破开了狱墙,捉了罪女林氏。而苍仑见到这长鬼,最初并未惊慌。怎么说自己也是邪道大鳄,岂会被这小小长鬼吓到?便是心念一诀,起了这控鬼之术:“唯之苛之,相去无几;美丑善恶,本从心生。俗人昭昭,我独昏昏……”然而苍仑纵是念了这心咒,这长鬼却并无反应!此时,只见它仰头张口,高举起自己,竟有要一口吞人的势态。

苍仑立即察觉这鬼已经被他人所控!由于自己暂无道行,所以没能从那人手里夺来操鬼之权。

而蒙面之人追出来时,从未见过如此异象,一时间竟然愣在原地不知所措。倒是将要落入鬼口的苍仑此时却拼了老命地大叫起来:“别愣着啊!赶紧救我啊!”

这人要是被鬼魅食了肉身,吞了魂魄,化作腹中精华,那也就彻底完蛋了。被鬼吃掉之人既无来世也无去往,因缘皆灭,似从未出生。人不知其事,书不记其名,俗称“鬼隐”。

听到林氏的求援,蒙面之人这才有了行动。只见他再次拍打身后之木箱,便从那木箱的天口当中弹出了两道飞索,这虎爪绕上了长鬼的后背,待到这绳索拉稳,蒙面人便是弹步收索,整个人便是腾空而起,一飞冲天,转眼便近了那邪物的颜面。

长鬼方在打算进食,对耳边飞过这蚊虫一般的人物竟毫无知觉。蒙面人由此便乘机从怀里掏出三发朱砂咒符,御气一催,那符箓便飞了出去贴在那长鬼的面门三穴之上。

“神通浩荡,火符开道,火神助力速降神火,急急如律令!崩!”

蒙面人双手结印,内力一运,那三发炎爆符便依口诀剧烈燃烧,膨胀数倍犹如火盆大小,最后轰然炸在了长鬼的脸上。长鬼厉声凄叫,一时吃痛,张开五指便伸手捂脸,那林氏便也从它指缝里跌落下来,失了支撑,便被地面拉了去。

“别!别别别……!”

苍仑如今虽是只有一腿独臂,也是在空中乱舞,一边嚎叫不止。

听到林氏的绝喊,蒙面人立即也收了长鬼身上的绳索,再往附近一座三层客栈勾去,纵身一跃,呈俯冲之势把林氏从半空中截住,再调转身姿猛收勾索,硬是贴着地面险险地擦身而起,最终荡了个圆弧,落在了客栈瓦顶之上。

苍仑倒在蒙面人的怀里,如劫后余生般喘了口气:“……我还以为死定了……”

苍仑顺势把目光往蒙面人脸上一扫谁知这一起一落,狂风吹拂,便是将这蒙面人的斗笠和面纱吹褪了过去。霎时间,月光做媒,夜云打彩,青丝垂瀑,玉面迎风,让苍仑看了个真切。此人竟是个女儿之身!震惊之余,再做细看,当真是延颈秀项,皓质呈露。丹唇外朗,皓齿内鲜。一对明眸似金线勾勒,呈半片桃花之形状,含住万般娇艳于瞳中,又留清美于世间。此时虽为夜行,束发而不施粉黛,却已超那凡尘女子于千里之外。

这般气质与芳华,于苍仑记忆中再无二者。

“……寸生……”

此人模样,竟然与那寸生仙子毫无二致,让他忍不住呆呆地喊出了声来。

蒙面人注意到了怀里这女人眼神中传来了异样的神色,被弄得有些难堪,便蹙眉道:“看甚?”说完,便将伸手用网巾裹住青丝,将风吹翻的斗笠与乌纱重新遮了回来。

“……没……没什么。”

苍仑悻悻然低下头,这一眼勾起无数回忆,让他心里面满不是滋味。大概是望物生情,又把这目光落在了她身后的木箱上。也多亏这匣子,方才救得了他性命。

这机关名作“万法千机匣”,乃是地慧星龙胆氏的独门兵器。地慧龙胆氏因家传灵剑“魂殊”之特性,乃不得已之杀器,不可轻易出鞘。但纵然是龙胆仙族,也难免遇到或需拔刀相助,或需自卫御敌之时。但魂殊剑毕竟只能徒增杀业,做不到救人防御的本分,因此龙胆氏便有了携带副兵器随身的习惯。后龙胆氏出一机关器材,将十八般兵器与七十二门暗器组合改造,藏于一匣之中,便是这万法千机匣。

这机关是龙胆氏弟子行走江湖的独家秘器,变化莫测,能够配合使用者自行幻化,往往能够达到出奇制胜的效果。当年在太荒血役之前,寸生仙子就是御驾此物,随众仙班追拿陨金乌,在交手途中将潜诛剑藏于匣内,出其不意,刺中那混世邪仙唯一一剑,使他元气大伤,给了众仙家在太荒山汇合围剿的机会。这使得此匣成了仙界小有名气的立功奇物。

看罢千机匣,远处的长鬼因为吃痛而暴怒,猛跺了三脚,一时间是地动山摇,墙裂窗破。入睡的居民们纷纷惊醒,从家中逃到了街上。然肉眼凡胎之人并望不见那高耸如山的鬼物,只是以为闹了地动。

“……地……地震了?!”

“快出来!大家快出来!地震了!”

“别睡了,都快出来啊!”

“屋子要倒了快出来啊!”

但这混乱反倒给了蒙面人沉思的间隙:“……为何长鬼会现身于人市,还有意要吃了魏林氏?”蒙面人回想起了方才林氏在牢狱所招,有所顿悟:“莫不是……幕后黑手知林氏申了冤翻了案,怕她今后有所透露,便纵了鬼魅这来灭口?”

听了这话,苍仑自己反倒不知该说些什么——本身幕后黑手就是他胡编乱造而来,但是听到蒙面人的一阵分析,心想自己岂不是瞎猫碰上死耗子,歪打正着地谎言了真相?

蒙面人思索了一番便喃喃道:“……若真是如此——”说着,便将林氏腿弯抬起,抱起来便转身踏风要逃。

苍仑倒是不解又惊讶,忙问:“仙子!你这是要去哪里?!”

蒙面人答到:“对方既是为你而来,又岂能容他得手。想必你身上定是有这歹人的把柄!我先带你去安全的去处,事后再想办法从你口中问出线索,抓住这幕后之人的马脚。”

尽管是回答了苍仑的问题,但是苍仑并不是在乎这件事情。他伸手指着那无人能见,但是却在兴风作雨的长鬼。长鬼因为受了火伤,又丢了林氏,气急败坏,正跺脚泄愤,弄得地裂屋毁,百姓纷纷哭喊不止,一派灾相看得人心生难过。

“这鬼你不除啦?!”

降妖除魔,解救苍生乃是得道修仙之人的本分,何况她还是龙胆氏的后人。在苍仑的心目中,龙胆氏应当是最乐善好施宽厚仁慈的仙家之一。寸生仙子在时人口中更是有“地慧仁姑”之美名。寸生仙子之后人,定把救命除恶放在首位,不能不见人于水火而不顾。

然听罢苍仑之疑惑,蒙面人则冷漠答之:“凡人之事,与我辈何干。既无俸禄,也无功名。诛一鬼倒不如降一妖,好歹能够探得其洞府中二三宝物,赚些法器;夺其修为,取其内丹以自用——至于这鬼,倒不如留它作乱一阵,凡人自会花钱请来我等,到时候再出面除鬼,也不迟。时众人自然感激流涕,我方得来名利双收,岂不一石二鸟,美哉美哉。”

“……这……这算什么话?!”

就像未看见苍仑脸上之惊愕,蒙面女子总结:“——这便是如今世间的公道,地仙之活路。此乃大实话也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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